夢境（一）

作者 shadow6064 (EK) 看板 ekishere

標題 [　　] 夢境（一）

時間 Sun Aug 1 12:22:16 2010

這座島甫脫離上個世紀，卻還不時用眷戀的眼神回望過去那一百年，試著要為某一年、某一時代分門別目，貼上標籤、收納進鏽灰的歷史鐵櫃裡。人們說：在武力鎮壓後隨之而來的是同化政策時期（高唱那什麼連歷史老師也好像說不太清的內部延長主義）和要把島民改造成日本同胞的皇民化時期（想像四百多萬島民垂淚感動地搖著日章旗高喊天皇萬歲天皇萬歲），國共遷臺（大江大海驚濤駭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１９４９喲）以後美蘇兩大集團的冷戰和島上瀰漫肅清之氣的白色恐怖時期（奉公守法如我父母者竟一點臨場感也無），然後蔣經國宣布解嚴島民逐漸重獲言論集會自由云云……；同樣人們也說那是不同文派的發軔或拓展時期──類似新文學、反共懷鄉文學、現代主義、鄉土、女性、同志、母語……；或者說說經濟史，加工出口經濟起飛工業升級產業革命……

對於全新的世紀，人們會習慣用不斷刷新的高溫記錄來定義。頭十年還只是潛伏期，再十年熱浪潮湧，再過不久整座島就會陷入火海焰獄之中島民們成年在焦燙的大地上抱頭翻滾，都市裡的動物還抱著一絲希望躲進冷氣房裡閉關，連冷氣也不夠涼就幽閉在冰箱冷藏室裡（那段時光被下個世紀碩果僅存的人類後裔定義為冰箱的黃金時期），直到世界能源耗盡人們被迫打開冰箱門一個個被活活燙死（也有些希望留有完屍堅持要待在冰箱裡悶死的），只有少數基因突變而能和耐高溫細菌共存的生物活了下來。

　　──《二十一世紀生物演化史》，火男Ａ／火女Ｃ著，２１３３年

（這個世界在崩解）

２０１０年，一部《全面啟動》就把所有人打進萬劫不復的夢境，開始猜想身邊的人是誰的潛意識投射，自己身處在誰的夢裡（前些年的南亞大海嘯海地大地震歐洲熱浪北美暴風雪是哪個招搖的傢伙的創構？！），猜忌的目光在一個個陌生人身上游移（揪出造夢人！），唯一自保的方式就是攜帶只有自己才認得出的圖騰，專屬自己、永遠不能和人敞開心扉談的秘密。謠言風生，密謀四起。這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群像，全體人民陷入混沌狀態，實在夢境和真實早已無所分別。

李奧納多對艾倫佩姬說（或者該說是佛洛依德還是哪位夢境大師曾作出如此的歸納），人們作夢總是想不起夢的開端究竟是什麼，好像古希臘悲劇的創作原則in medias res，事物總是從中途開始。這印證了昨日才上報的那則新聞。一位精神狀況良好的男子，在向晚時分突然衝進里長伯辦公室，直呼有人把芝山岩整個換掉了。

　　──你說什麼被換掉了？（他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人，最後決定這人不值得信任，因為他的領口有牙膏漬，那是偽造者偽造失敗的證明，他如是相信）

　　──芝山岩啊！我記憶中的芝山岩不是這樣的！沒有那個木製走道，沒有圍欄，人人都可以走到那些巨大看似平滑的豆腐石上，尋找那據說曾經是海中生物的沉積化石，還有那塊象鼻石，從前是走得下去的啊，可以用仰視的姿態觀摩、嘲笑那其實一點也不像象鼻的大石頭，沒有那些擋在路中央帶有日式風味的門扉，沒有那隻叼著攀木蜥蜴在樹叢中竄奔的白底黑斑野貓……

　　──先生，要不是你記錯就是你發瘋了，芝山岩就是芝山岩，它一直矗立在那裏，是最不可能被調置的景觀。

　　──可是、可是……（身後突然出現了似乎無所不在的記者和攝影機，在這個充斥猜疑、秘密的城市，記者在全城遍布的密度達到了前所未有之高，以便在最短的時間內提供最新的即時新聞）

後來專家們實際走訪芝山岩，發現這些新的建設，包括步道翻修、擴建、封阻等，早就行之有年非新鮮事，根本只是那男子太久沒有到芝山岩，所以不知道有這些新建設而已。

但是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怎麼這兩種芝山岩之間就這樣硬生生斷裂，劃割出一道大裂縫，而中間一點銜接的記憶都沒有？前一秒它退場時還是記憶中的模樣，等到再登台時聚光燈底下的芝山岩卻已是一莫名的存在，沒有任何事前鋪陳，硬生生聳立在夢的中央──這難道不是夢境遭人移植、置換嗎，就像有人惡意把一段ＤＮＡ從染色體中抽離，再橫插入另一段ＤＮＡ，讓那個生物看似些微改變但實際上可能已產生鉅變？從直髮變自然捲、從Ｂ罩杯變Ｄ──從一個較原始的、提供孩童遊憩、學習的場所，變成一個需要圍欄保護自然生態以及無謂的日式地景來增進美感的人工製品？

（於是有人主張撞擊，藉由墜落的震撼快感從夢中醒來，不要再受到盜夢人的脅迫）

　　你可以想像我們熟悉的世界正在崩解，記憶的殘骸流入時間的洪荒、深沉的混沌。